抚顺记忆（二十五）
西露天矿大坑边（1）
乱说吧
远眺西露天矿大坑
惊喜
谁都绝对想不到，那天竟然有天大的惊喜！那是1959年3月2日，新学期开学第一天，西露天矿大坑边上的南沟小学三年一班上第四堂的班会课。虽说是冬天，可教室里满是阳光，炉子也旺，非常温暖。赵恩俭老师一进教室，同学就看到，他清瘦的脸通红，难以控制的兴奋，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。同学们不由自主地跟着兴奋起来。
赵老师爱笑，一说话，嘴就抿着，平时爱说笑话逗同学们乐，挺亲切的父亲样。爱唱歌的朱宏声听老师说笑话，也接茬说，说着说着，忘了他是老师，顺嘴就说：“是不？爸！”大家哄的一声笑翻了，眼泪都乐出来了。
这会儿，他又笑眯眯地注视大家，就像要带给同学们什么宝贝似地神秘。“同学们！”他停顿了一下，眼睛闪亮，嘴角上翘，露出白牙：“我向大家报告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，伟大的领袖毛主席在2月13日，就是腊月二十五，到我们矿了！他登上了参观台，这是咱煤都的最大幸福，我们西露天矿的工人和子弟，我们老师和同学们都无比荣幸。大家说是不是呀！”同学一听，呀！这还了得，个个都像全身被点着了火，伸着脖子使劲喊：“是!”坐在前排的朱宏声兴奋得直搓手。
毛主席视察西露天矿
老师又说：“我们该用什么实际行动向毛主席汇报啊？”同学们高喊：“好好学习！”老师更乐了：“这就对了，这样毛主席才能接见咱们。”老师接着讲了如何遵守纪律，提高成绩，在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指引下阔步前进。”
赵老师的普通话标准，语音准确，戏匣子里的广播员似的，朱宏声听他讲的这番话就像吃糖，甜滋滋地，就像自己就在毛主席身边一样甜美。
下课了，兴奋的同学蜂涌冲出教室。
老师说的消息的确是真的。矿长王齐芳在后来的回忆文章中都写了：就在那天早上8点50分，一辆浅灰色轿车开到西露天矿参观台，毛主席出乎意料地走出汽车，出现在大家面前。市委第一书记沈越、市长王海之、市委副书记张澍、杜黎，矿党委书记葛玄武、矿长王齐芳等都焦急地等候在那里。之前只知道是中央主要领导来，是谁还不清楚。毛主席的到来，给所有人带来惊喜。
毛主席仔细询问了西露天矿的历史、生产规模和生产情况，在参观台远眺露天大坑，毛主席严肃地说：“在搞煤炭生产的前提下，要加强煤矿的综合治理，要变废为宝，要相信群众，依靠群众，发动群众。”
毛主席看了煤精雕刻的大肚弥勒佛，笑了，幽默地说：“你们看哪，他光吃饭不劳动，肚子那么大，我们可不要学他呀！”在场的人都开心地笑了起来。
毛主席看煤精雕刻
当时，毛主席来，矿上很多人并不知道，生产照常进行。好多天后，有戏匣子的人家才听到，四十一栋那趟房，只朱宏声家和段长家有。赵老师也是听了戏匣子知道的。
操场上，同学们三一伙俩一串地议论，显然各班都知道毛主席来矿上了。
吕文比比划划对围着的同学说，他爸爸吕新科是矿党办主任，毛主席来参观时，他爸就在省长黄欧东、矿长王齐芳后边，看见毛主席手摸迷勒佛的肚子了呢。
他听他爸说，采煤段的西大卷都警戒不放人了，是矿公安处吕田春带队，护卫毛主席进的参观台。他爸是专管参观台的，知道那天很多事呢。
大家都眼馋极了。“要能也去参观台看看那迷勒佛多好啊！”马爱芳说：“俺爹要能让毛主席看看咱家黄鸟就好了，还有八哥，让它喊毛主席万岁。”
知道毛主席为啥从北京来咱西露天矿的吗？吕文神气活现地说：“我爸告诉我，西露天矿的煤层是全国最厚的。”大家想听更多内容，他也说不清楚了。后来，吕文听他爸吕新科详细说了原因了：因为这个矿是我国开采历史最久的露天煤矿。从1914年开始开采，经过清朝、民国和新中国三个历史时期。煤层特厚，有20米-150米。煤精、琥珀产品质量最优。是亚洲露天开采面积、空间最大的煤矿，矿坑东西长6.6公里，南北宽2.2公里，总面积为13.2平方公里。后来，经过更长时间的开采，西露天矿成了我国大陆地面水平最低点的，矿坑开采深度为海平面负339米，垂直深度424米。它还是世界上唯一集煤炭、页岩油、瓦斯发电和余热供暖为一体的煤矿。
那会儿，朱宏声太想见毛主席了，兴奋地围着教室前后瞎跑，猛地和迎面跑来的三年三班同学撞了个满怀南北大炕第一部，把眉毛撞开半寸长的大口子。那个同学的牙撞掉了俩。
毛主席来矿上了，全校师生受到鼓舞。上间操时，做完广播体操，同学们一起唱起了《少年先锋队之歌》：“我们新中国的儿童/我们新少年的先锋/团结起来/继承我们的父兄/不怕艰难不怕担子重/为了新中国的建设而奋斗/勇敢前进前进/跟着毛泽东/毛泽东新中国的太阳/开辟了新中国的方向/我们全体要努力学习和锻炼/走向光辉灿烂的明天/为了新中国的建设而奋斗/勇敢前进前进/跟着共产党”。大队文艺委员朱宏声在队伍前打拍子，双手起劲地挥舞，眉头伤口的疼都忘了。
中国最厚煤层的露天矿
聚集
西露天矿大坑亚洲最大、世界闻名。煤都抚顺，就是以煤矿得名的。朱宏声和同学的爸妈都是从各地慕名而来，矿区住宅小南沟的居民很少是本地人。
在大坑边马架子街住的李秀荣，他家就是山东来的。朱宏声的邻居，南沟北舍宅二委四十一栋一号的矿工李发德也是山东人，四十一栋七号的采煤段段长刘叔刘恩兆还是从山东来的。
从山东、河北、河南闯关东过来的矿工，最早也最多，很多同学的父母跟着长辈徒步走来的。解放后，还有从其他各省市招过来的各种专业人才。
朱宏声她爸朱宝华，是山东莱芜的，1894年生，随父闯关东，先在沈阳造币厂上班，后来到抚顺，进了三0一厂当工人，转正时，将给他的号头让给了老乡小帽头，后来到油毡纸厂，干了一段，又把转正号头让给了发芝他爸。错过了在国企转正的年龄，就到了南沟粮站。一辈子仗义疏财，待人真诚。
1955年，朱宏声6岁，和爸爸妈妈合影。
朱宏声她妈喻淑言，沈阳苏家屯喻家大院的，生在1906年。姥爷燕京大学毕业，抽大烟死得早，姥姥死得更早。她妈19岁嫁了个小女婿，发现丈夫也抽大烟，就逃离了家。后来，去吉林洮南产科学校上学，毕业后在哈尔滨孔氏医院当助产士，又回到沈阳经营产站。产站遭了火灾，正巧，朱宝华遇到，破窗救火，与喻淑言患难相识，便结婚，1949年生了朱宏声。
1952年，朱宏声妈妈到了西露天矿医院妇产科。一直周转在大坑边的产站，在栗家沟、南花园、小南沟、五老屯，最后回到露天矿医院直到退休，年年得奖状。人家对朱宏声说，你妈是工作狂，半夜把同班大夫叫起来，研究怎么保持住难得的荣誉。你看奖状挂哪？对大家有激励作用。看看下季度计划我定得行不行？可她一直没入了党，原因是成分不行，登记是中农，实际是破落地主，但没有影响她工作努力。
喻淑言和同事范雅琴带着女儿合影
朱宏声的爸爸朱宝华，到粮站后，想了很多方便居民的办法。到居民组去开票选粮，将粮袋带回粮站称粮，再送到居民组里，让粮站成了粮食部门的示范。南沟人都感激送粮的老朱头，他的名声特好。
爸妈的为人，在老百姓中都挺出名，让朱宏声借了很多光，到哪都受待见，在三年自然灾害时也没怎么挨着饿。那会儿，家有婴儿的可凭粮证领到代食饼干，那可是最好的食品。朱宏声家每月都有好几个人送粮证来，人家跟爸妈说，苦谁也不能苦了你的独生女宝贝呀，俺家孩子一大帮，买了也不够抢的，还是让你女儿吃吧。
大坑边上住的除了关里来的矿工，还有一批老师，在矿区的小学中学教书，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分来的，可奇怪的是，他们学校好，学历高，没有分到市里的好学校，却来矿上的山沟学校。他们就居住在大坑周边的南沟、塔峪、五老、千台山、古城子、汪良、和平村等地公建、自建的住宅房。
在大坑边的山上、沟里有中学、小学、医院、小卖铺，当然中心是矿大楼，大坑外有矸子道、煤泥坑、火药库、煤面河……
7岁的朱宏声和她的好朋友田荣香、张艳芳、杨艳芳
南沟
5路公交车站，差不多是给西露天矿的人设置的，因为沿途能有一多半儿车站在矿区住宅附近。从道街往南一拐，水泥厂站的西山住宅，大多数是矿工。新生桥站对面华山街就是矿工住宅。再往南，古城子站、下坡平房、大板房都是以矿工为主居住的西露天中心街区。窑地路两旁是自家建的平房，也有一多半是矿工。五老屯站顺路往北最西面是菜地，附近混居了矿工和五老屯的农民。妇幼保健站西挨着老23粮站，再往西小桥西北是郭家小铺。保健站对面是朝鲜小学，东边路南是五老小学操场和五老新粮站。再往东，上坡就进了千台街。很多平房顺着千台山坡路七拐八弯的，有带小院套的公有砖房，还有私有泥坯房、砖混房。这里交通不便，想坐汽车呢，往东得走40分钟到刘山，往西走30分钟去五老屯。没通5路车前，得走50分钟去古城子电车站坐电车，还得快走。
5路终点是小南沟，马路两边大部分都是矿工家住宅，北边叫北舍宅。北舍宅分大小房，大房在最北面，顺坡建有二十五栋。北舍宅东面有一片自建房，大多是从北窑地、北大院迁过来的，净是矿工家。中队委佳玉贤、中队长崔殿龙就住那儿。自建房可好了，有院儿能养鸡养狗还能种地。朱宏声家在小房住，小房在坡下东南面，过小马路的那片房，也是二十五栋。她家是北舍宅二委十四组四十一栋四号。大房并不大，就是一大一小间两屋，有三十平米，每间都有火炕，大间能睡五口人。炕头有半截墙台，用来挡烟和热气，也挡孩子，怕掉到下面的灶台。另一小间分隔南北两段，南边大约一平方米多点，算是门厅，一般家都放碗架柜，下面放两个大缸，一个装水，一个积酸菜。小屋的炕能住仨小孩或俩大人，坑下也有小灶台。每趟房六户人家，住这的都是人口多的。
朱宏声家的小房，的确小啊，就二十平米，还要南北隔出一间做厨房，大间顺山炕，炕有二米长，三点五米宽，地下有一点五米宽，三点五米长。小间有一米二宽，三点五米长，还砌铺小炕。再就是有灶台，水缸，碗架什么的，活动地方就没多少了。朱宏声家是1955年搬来的，早点能住进大房，因为是三辈人。朱宏声家才三口人，算最宽敞的，别人家就知道有多挤了。
南舍宅共有七十多栋，每栋五六家，是三间房子两家住，中间屋是厨房，南北都有门。
不管大房还是小房，各家布置都千篇一律：炕头放个炕寝柜，炕头在靠小屋的墙边，因火是从小屋灶里进到外屋炕里的。只能放那，因炕梢有扇朝阳窗户不能挡上。余下地方就是睡铺，不到三米，好多人家还挤五六口呢。
后来，矿工来的多了，在大房小房的空档又插建一些房子。
1964年，南沟小学六年三班毕业照
小学
南沟小学就在南舍宅东面的山坡上，学校上下两层台有两趟房，每趟四个教室，共八个教室。分上下午半天课，可容纳六个年部，十六个班。学校大礼堂在坡上层西侧，能装几百人。坡下是校长室、大队辅导员和主任室、体育办公室，老师办公室是一大间，各科老师一起办公，还有个小会议室。操场在最下层，西侧是水房和传达室。东侧是厕所，里面一趟蹲坑。
教室门前都有耳房，是屋外廊。雨天，进教室不会挨浇。上下两层台的中间是斜护坡，护坡中间有十几级台阶。同学都不爱走台阶，顺着抹得又光又亮像滑梯似的水泥护坡往下滑。而操场上的竹滑梯却早被滑得七零八落，同学干脆就攀到上面玩。朱宏声、田荣香，杨艳芳，马爱芳坐在上面唱歌：“戴花要戴大红花，骑马要骑千里马；唱歌要唱跃进歌，听话要听党的话”。微风吹起了刘海，她们边唱，边笑。在滑梯上可以看见远远的平房。朱宏声问：“住楼房是啥样？” 杨艳芳：“又没住过，咋知道？”“我老羡慕住楼房的人了，有自来水吃，不用挑水，那么高楼的水咋流上去的？”听了朱宏声的话，她们不说话了，都使劲往远处望，露天矿大坑的北边是发电厂大烟囱，再北边是市中心。
“铃……”，上课铃声响了，不管是在台上还是台下玩的同学，都飞奔着跑向教室。
一年级的朱宏声和好朋友田荣香
这堂是赵恩俭老师的算术课。赵老师讲课，同学们都爱听。他讲完重量单位后提问：“一斤铁和一斤棉花哪个重？”这么简单，谁不知道呀！同学们唰地都举起手。老师先叫学习好的学生：“吕凤桐”，“铁重”。“刘柏祥”，“铁重”。“朱宏声”，“铁重”……“还有不同答案没？”姜溪乔缓缓地举起手，站起来说：“一样重”。老师问：“为什么？”“铁一斤，棉花一斤，重量一样，所以一样重。” 姜溪乔很镇定。老师拧起眉头：“那铁拿在手上，你看多沉哪，棉花飘轻，怎么说一样重呢？”问完，还看看同学们。姜溪乔大声地说：“一斤铁不一点，一斤棉花一大抱，棉花轻称得也多呀。都是一斤，所以，一样重。”老师笑了：“你说的太好了，解开了大家的一个误解，大家说的那个轻重感觉是同体积的重量，以后要讲到。现在大家就记住，同等重量的不同物质的重量相等，就行了……”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姜溪乔。
1961年，南沟小学三年三班，老师丁希顺。朱宏声（二排左一）、安凤秋（左二）、刘淑琴（三排左一）、王桂莲(左二）。
那是1960年，遭灾的第二年，粮食不够，大人孩子都挨饿了。
南沟小学南面是小山丘，野菜蛮多，曲麦菜、苦菜碟、婆婆丁、白蒿、柳蒿、小根菜、羊奶子、车轱辘菜、扫帚菜、紫苜蓿，朱宏声、安凤秋、王桂莲他们，以及住在这的同学差不多都能认得清。饿急了，他们就拼命去剜菜，送到学校五养场喂兔、鸡、猪。然后趁给猪喂食时，手伸到猪食缸里划拉硬硬的东西，知道那是碎豆饼，踅摸出来拿到小河沟里用水冲干净，藏在口袋里拿回教室在炉子盖上烤。一烤，豆饼的香味就出来了，烤好就给好朋友，轮着吃，谁都不吃独食。老师进了教室，朱宏声和安凤秋、王桂莲她们，立即捂上嘴，含着一嘴豆饼，不敢嚼了。老师哪能闻不到豆饼的香，只是假装不知道。她们几个低头、捂嘴偷偷嚼了，使劲咽下，然后笑着伸了舌头。
南沟小学几个漂亮的女孩：（后）朱连瑛、高淑荣、（前）朱宏声、何玉英
南沟小学虽然很小，又偏僻，可朱宏生和她的好朋友还是非常愉快，每天半天上课，放学了还有很多好玩的事。老师留的作业不多，在学习小组飞快写完，然后一起去除四害，上房掏麻雀，到厕所挖苍蝇蛹，去地里逮耗子，还把耗子洞里的豆子、花生、谷穗什么的，装筐拿回家吃。
挖小根菜卖钱买线，勾钢笔水瓶套，卖了做班费。秋天往菜窖运送大白菜，她们争着抬筐的后面，方便抠白菜心吃，那叫一个甜！到了菜窖往窖工手里递白菜时，她们把白菜捋好，手按着菜叶子，生怕被发现没菜心的大白菜。
最惬意的是洗澡。南沟小学和住宅中间，矗立一座带台阶的高大台房，那是公共大澡堂子，3分钱一个澡票。五老屯和周边的和平村、塔峪、汪良的人可眼馋了。朱宏声和安凤秋、王桂莲、刘淑琴放学后，结伴去洗。有大池子可以泡澡，好舒服，她们在热气腾腾的澡堂子里笑得叽叽嘎嘎的。
闹灾荒，大人孩子不能干饿着，想办法自救。南沟小学成立了校办五小工厂南北大炕第一部，有养鸡场、养猪场、养兔场、炼铁场。在养鸡厂喂鸡，最怕捡蛋，一到母鸡窝，就受到大公鸡的攻击，它追过来，用尖嘴使劲叨，你跑，它就在后面连跳带飞地追，叨人可疼了。朱宏声喜欢兔子，塔兔、白兔、黑兔什么的，都乖乖的，给草就吃。她就总抱在怀里。那天，她抱兔子时，穿了件豆绿色条绒列宁服，腰间还有腰带。兔子可能也饥饿难忍，不声不响地把她的腰帶嗑断了，把弯臂处也咬了个窟窿。那可是她特喜欢的一件外套，可心疼坏了，只好回家用剩布补上了。
朱宏声是南沟小学大队文艺委员，张德昌和朱宏声一个班，是班长，不过他是因先天性心脏病从五年级休学到四年一班。朱宏声得了胸膜炎和急性肾炎住院两次，也休学了。
尽管朱宏声因病休学，她在南沟小学就多待了，这离家多近呢，她的同学都并到矿子弟小学了。不过，南沟小学虽然近，但师资力量弱，教学质量不太高。考中学时，那道“世界上最长的河流是什么？都没回答上来，只听到别的学校学生回答是什么什么逊。所以，她怀念讲课好的赵老师。
好朋友安凤秋、朱宏声、王桂莲和老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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