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妈妈五岁就失去了母亲，后妈进家门不久就有了弟弟，从此，妈妈就被冷落了。害了天花病，没有得到好的照看，瓜子脸上留下了一生的坑点。干活时烫伤了左手，由于治疗不及时，手指现在都是弯曲的。妈妈眼睛不大，时常布满了忧郁。从小只听过妈妈唱一首叫《小白菜》的歌，那几句歌词我现在还记得：“小白菜呀地里黄呀，三岁两岁没了娘呀，跟着爹爹还好过，只怕爹爹娶后娘呀，娶了后娘三年整，生个弟弟比我强呀……”每当我听到这支歌时，心里总是酸酸的，长大后才明白，这竟然就是妈妈童年生活的真实写照，难怪她这样忧伤呢。
妈妈的少女时代是在颠沛流离中度过的。我的老家在山东日照，15岁时，由于老家人多地少，吃不上饭，姥爷迫不得已才闯了关东。妈妈跟随姥爷一路逃荒，一家人风餐露宿，饥一顿，饱一顿，吃尽了苦头，硬是撑到了东北，在临江落下了脚。没地方住，没饭吃，妈妈只得打零工，做保姆，还讨过饭，能干的活都干了，只为帮着父亲养活一家老小。17岁时，由亲戚撮合，嫁给了爸爸。后来才知道，爸爸和妈妈是两姨亲，奶奶和姥姥是亲姐妹。万分庆幸的是，妈妈生下的六个孩子，竟然没有一个患上遗传病，现在想起来都十分后怕。
妈妈在生产队能顶上一个壮劳力。为了维持一家九口人的生活，她不得不下地干活。每天同男人们一起出工，重活累活从来不挑不拣。干活中间歇气的一点工夫，她都要用来搞副业，到田间地头、山根水边去采山菜，换回三毛五毛，攒起来给我们交学费。虽然有奶奶做饭，可她总是抢着干家务活，半夜就起来推磨，烙煎饼，推着推着就睡着了，自己实在干不动时才叫醒我们。她烙煎饼时边烙边打瞌睡，是太累了，可也不能睡啊！因为只有夜里多干点，才能不耽误白天下地干活，也才不会耽误我们正常上学。
妈妈总是在想办法挣钱。我们村坐落在两山夹一沟的地方，村前村后都是山，平地很少，土地贫瘠，打粮不多，一个劳力出一天工，挣不了几毛钱。爸爸身体不好，只能干些轻体力的活儿。我家孩子多，一年挣的工分连口粮都买不回来，长年欠生产队的账，拼死拼活地干上一年，也见不到一分钱。妈妈很刚强，不甘心一家人受穷，时常带我们几个大一点的孩子上山采野菜，采蘑菇，拣橡子，拣核桃，院子里再养几只鸡、鸭，攒些鸡蛋、鸭蛋出去卖，换回一些钱，家里的油盐解决了，学费也有指望了。村供销社收购山货小白菜歌词，那是我们经常去的地方。春天收山菜，夏秋收蘑菇，秋后收核桃、橡子等。核桃去了皮晒干就行了，橡子就多几道工序，先得用开水烫一下，然后晒干了，再用石板压掉皮，剩下里面的仁才能卖，一斤就能卖上8分钱。我家一年的零花钱就靠这个供销社了。小时候觉得供销社很亲，货架上摆满了各样的糖果、饼干、槽子糕、水果，勾引着我们肚里的馋虫，可我们从来没去买过，因为从没有过零花钱。
在秋高气爽的季节我们进山了。日头暖暖的，景色很美，树叶有红的，黄的，紫的，绿的…… 放眼望去，就是一幅缤纷的水彩画。这就是人们说的五花山。秋风轻轻抚摸着我们的脸颊，空气中弥漫着山果子的香气， 山间的小溪哗哗流淌，唱着欢快的歌，我们心情舒畅极了。走在前头的妈妈，虽然个子不高，身体也不很壮实，还有些驼背，但步子却很坚实，爬山跨河就像年青人，我们一路小跑地跟在后面。橡子结在柞树上，成熟了就落到地上，圆圆的，亮亮的，很招人喜欢。妈妈拣橡子很娴熟，只见她一只手扒拉开树叶，另一只手很快拣着，遇到橡子多的地方，立即停下脚步，放下背筐，用两只手拣起，放到背筐里，不一会儿就拣了好多。妈妈走得快，拣的也快，把我们远远地甩在后面，转眼工夫妈妈的身影就出现在山梁上，我们连跑带颠也跟不上……突然，妈妈慌慌张张从山梁上跑下来，脸色苍白，脚步慌乱，好像遇见了什么东西。当她走近我们时，低声说“别出声，赶快走”！看到妈妈这神情我们也不敢多问，连滚带爬地下了山，筐里的橡子已所剩无几。这时妈妈才气喘吁吁地告诉我们，她看见了一只大老虎，正趴在山岗上睡觉，身上的花纹都看得清清楚楚。幸亏没有惊动它，才得以虎口逃生。那天天气好，可能老虎是出来晒太阳的。现在想起这件事还心有余悸呢。
妈妈为了全家的生计可以搏命。一年秋天，妈妈临产前，正赶上收山的时节小白菜歌词，她着急进山，马上又要多一人吃饭了，生活会越发难过啊！这天，奶奶和爸爸没拦住，妈妈独自一人上山了，直到太阳西落，天渐渐黑下来，妈妈还没回来。爸爸迎了几次也没见到人，奶奶沉不住气了，就把左邻右舍喊来进山去找。天越来越黑了，我们急的要哭了，直到很晚妈妈才回来，她本来身子就重，又拣了那么多核桃，实在是拖不动疲惫的双腿，在路上多歇了几气才艰难地走回来。没过几天，妈妈就生下了最小的弟弟。一个待产的女人，理应在家有人伺候着，可妈妈为了家，为了孩子，她豁出去了，她也知道这样做的后果，但她顾不了这许多了，她心里装的全是这个家，唯独没有她自己。
妈妈的为人处事村里人都服气。她没上过学，大字不识一背筐，但她通晓做人做事的道理。妈妈在村里是有名的孝顺儿媳，她总是干在前吃在后，吃饭总是坐在桌角的位置。家里有好吃的先让奶奶吃，让孩子吃，她自己很少伸筷子，每当别人给她夹菜时，她总能找出不吃的理由。每天做饭前都要问奶奶吃什么，家里仅有的几块钱也交给奶奶掌管着，买油盐酱醋，花几分钱都找奶奶要。奶奶得了脑血栓不能自理后，妈妈把她伺候的干干净净，直到奶奶88岁故去。
单说孩子念书这件事，她不重男轻女，能够平等对待每一个孩子。村里的女孩一般上完小学大多辍学回家干活了，看孩子，做家务，很少有念初中的。在农村，认为女孩子上学没用，能认自己的名字，能看明白工分就行啦，等出嫁了就算了事。妈妈则不然，她常说，不分男女，那个愿意念书我都供，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。这是她对自己生活的一种感悟，是她穷则思变的决心，也是对孩子们的期望。所以我们六个孩子都在妈妈的鼓励下考上了学。在当时的条件下，要供六个孩子上学是多么不容易，她吃了多少苦，受了多少累，承受着多少压力，咽下多少苦水，或许只有天上的星星知道，山间的小路知道。如果没有她的执着，没有她的坚强，没有她的忍耐，没有她的付出，也许我们一家至今还在贫穷中艰难度日，也许兄弟姐妹们还在土中刨食，为温饱而挣扎。是妈妈的平等意识和长远眼光，给了孩子们一个个美好的前程。
妈妈善于从小事上给孩子立规矩。每当看到有的孩子在上学路上，到谁家菜地里拔个萝卜，摘个黄瓜什么的，她就很担心，回到家里就把孩子们叫到一起，一再告诫，谁家种地都不容易，别去偷吃人家东西，别占人家小便宜。 妈妈还善于在细微处启发孩子。小弟弟念到中学了，学习不用心，成绩不好。听到老师反馈后，妈妈很生气。在一个骄阳似火的中午，妈妈扛起锄头就拉着弟弟去了自家玉米地铲二遍地，有过农村生活的人都知道，这是最遭罪的活，铲二遍地要穿长袖衣服，脖子上还要系上毛巾。玉米已长过一人高了，叶子像张开的手臂，把地里遮挡的密不透风，玉米叶子像刀子一样，划在人脸上火辣辣的疼。两人铲完几垅地出来时，妈妈和弟弟衣服都湿透了，胳膊上被玉米叶划出了一条条红道子。这时妈妈问弟弟，“这滋味怎么样？你不好好念书，难道就甘心一辈子过这样的日子吗？”小弟说“我不甘心。”邻居看到后说妈妈太狠心。正是妈妈的狠心，才使小弟考上了理想的大学，现在一家大型国有企业财务部当主任。妈妈不懂教育理论，也说不出高深的道理，但她有一套自己教育孩子的方法，要求孩子做到的，自己首先做到，正因如此，妈妈说的话没有谁不听。高尔基说“妇女对世界来说是母亲。不仅因为母亲生儿养女，而且重要的是因为她教育人。”
妈妈对钱有自己的看法。钱不能没有，但不能看得太重。有一次小弟弟高兴地从外面跑回家，手里拿着两元钱，说是捡到的。妈妈细细盘问小弟，在哪捡的?不是咱的钱咱不能要。然后拉着弟弟去了捡钱的地方，只见一个大娘正着急找钱呢。妈妈把钱还给了大娘，大娘不住嘴地夸赞小弟弟。妈妈知道两元钱对一个穷苦的农家意味着什么，也知道挣两元钱要付出多少辛苦，将心比心，捡到再多的钱也要还给人家。妈妈就是这样不失时机的教育孩子，遇事首先替别人着想。孩子们有对象了，双方老人在一起谈婚论嫁，自然涉及到彩礼，这在农村是很正常的事情。我爱人家是工人家庭，并不富裕，当他父母来家里商量婚事时，爸爸妈妈竟然爽快地说“彩礼我们一分钱不要，就这么定了。”掷地有声的话语让亲家出乎意料，又非常感动。两个妹妹结婚也都如此。这就是妈妈的境界，她说不出挑战世俗观念什么的大道理，但实际上却做到了对女儿的尊重，让女儿一辈子都能挺直腰杆，自信做人。
妈妈渐渐老了，满头青丝变成灰白色，坚实的脚步变得有些蹒跚，本不结实的腰身变得伛偻了，我们给她买了楼房，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。妈妈脸上天天挂着笑容，这是几十年难得见到的表情。妈妈经常去街里，溜早市，逛商店，即使不买东西心里也舒坦。还经常到鸭绿江边去洗衣、洗菜，连抹布、拖布也拿去洗。她这是在体验和感受生活，也是在享受生活。一个在田野上生活了一辈子的农民，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今天，她无比珍惜今天的生活。随着年龄的增长，妈妈身体一天天衰弱了，干不动家务了，妹妹给妈妈雇了保姆，让她不用再做家务了。小弟弟还给妈妈买了林蛙油、海参等高级补品，每天早晚吃一点。她感慨地说“过去只有大户人家才雇佣人，没想到我也有人伺候了，这叫不叫剥削呀。”说得我们都笑了。
妈妈的爱是无法用金钱补偿的。每当逢年过节，我们兄弟姐妹都要赶回家来，就像离开巢穴很久的燕子一样。还带来很多好吃的、好穿的。妈妈看看这个，问问那个，虽然她已年近八旬，整天睡意昏沉，但她心里仍然放不下对儿女的牵挂，在她的意识里岁数再大也永远是孩子，仍然离不了她的叮嘱和提醒。爸爸曾不无感慨地说：“你妈一辈子真不容易，她是功臣啊！ 没你妈哪有我们家的今天！”我们最高兴妈妈穿着新衣服数压岁钱的样子，一边数还一边叨咕，“我知足了，你们都过好了，我高兴呀！”
可怜天下父母心。只有我们当了妈妈，为儿女付出时，才真正理解妈妈付出的意义，当我们把责任和使命扛在肩上的时候，才对妈妈有了更深的感恩。
妈妈的一生，践行了“好女人是一所好学校”的箴言。女人身心端正，勤劳善良，通情达理，会关系到一个家庭是否幸福和平安，会为家庭和子孙带来德福和功业，避免家出祸端。妈妈没有工作，没有文化，貌不出众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妇女，可她的确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。在我心中，她就是一所好学校，她用朴实无华的语言，把传统美德留给了孩子们，她用一言一行给儿女做出了榜样，她的优良品格深深地影响了下一代。正是妈妈这只船，载满了我们的理想，正是妈妈这棵树，为我们遮挡了风雨，正是妈妈这盏灯，为我们照亮了前程。
世界上赞美母亲的诗
实在太多了
我一句也说不出来
我只想坐在母亲身边
拉住她的时光
不让她再老
张秀芝 2017年3月20日
临江人自己的文学园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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