口述:王吉祥
文:周于江
图:来自网络
图片和文章内容无关
我父亲在村里有个绰号,叫“大洋头”。
因青年时期的父亲是个时髦青年,当时他穿着城市流行的喇叭裤,火箭皮鞋,留过一段时间的披肩发而得名。
其实,父亲不仅穿戴前卫,形象也是极其耀眼,他一米八的伟岸身材,口方鼻正,一双大眼熠熠生辉,天生的细腻白皙的皮肤,乌黑油亮的黑发,让人冷眼看去,绝对不像是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娃。
形象是顶呱呱,可智力却一般般,只勉强读完了初中,就不得不回来撸了锄把子。学业上不行,可农活更不成。
锄地时草苗不分,不但草除不了,倒糟踏了不少青苗。
气得视庄稼粮食如命的爷爷,胡子一撅一撅的在地里,咬牙切齿的大骂不止。
割麦时,父亲不但落些麦子在地里摇摇晃晃的站着,还割不了半垅,就腰酸背痛地躺在捆好的麦捆上,哼哼唧唧的叫苦连天。
爷爷懒得骂他,只狠狠地踹他两脚,任由他四仰八叉地躺到晌午,一瘸一拐地回家吃饭。
爷爷让他练习着去街井上担担水,他不情愿的好歹弄了两半桶,双手抱着肩上的担杖,腰弓着活像一个大虾米踌躇到院中,他实在忍受不了肩膀重压下的疼痛,不管不顾地将半挑子水扔在地下,致使两个水桶全部跌漏,水流一院子。
爷爷再也忍无可忍,诅咒着狠扇了儿子两个耳光。
父亲捂着脸,杀猪般地嚎着扑进闻声赶来的母亲的怀里。
奶奶一边揉搓着儿子被打得红肿流淌着泪水的脸蛋,一边眼里噙着泪水痛骂起自己的丈夫,你这个老不死的黑驴㐅(爷爷因脸太黑表哥的儿子叫我叫什么,村里人给起的绰号),咋这么狠的打我老儿子,他才是个十六七的孩子,你这挨千刀的土鳖也忍心下得去手。往后你再动我儿子一个手指头,我就和你拼了。
爷爷一声不吭,兀自蹲在地上,叭嗒叭嗒抽着旱烟,紧蹙着双眉不禁愁苦起来,他不无忧虑地想到,在地里没白没黑豁上性命苦干的庄稼汉,才勉强吃上碗饭,自己这个五谷不分,四体不勤的儿子,以后可怎么混啊!
虽然他还小,可一岁不成驴,到老是驴驹,从小看大,这个怂样,到头来怕是连个老婆也娶不上,我老王家也就断了香火。
男人不是女人,光有个好模样是不顶事的,他既不能当饭吃,也不会抵钱花,既是有闺女只图男人好样子,她们父母也不会答应,闺女跟这驴屎蛋子表面光的男人的。
对这些,爷爷是深有体会的。
奶奶当年是村里一枝花,身子饱满又匀称,性情欢快开朗,人见人爱。
当时,她与本村的一个俊后生相好,可她父亲却坚决不同意,硬让她嫁给了从小就能吃大苦耐大劳,庄稼院里任何活路,都能拿得起放得下的我爷爷。
尽管我爷爷是皮黑肉粗的丑汉子,可奶奶父亲认为,闺女跟了这样的人,一生指定丰衣足食,无忧无虑。
事实也确如此,我家那时的日子,虽不是村里最好的,却也是上数的殷实人家,与那个好吃懒做的俊男人的日子,不可同日而语。
奶奶嘴上不说,心里却不得不佩服她爹的高瞻远瞩。
奶奶生下大姑后,见一个姑娘家皮肤黝黑其貌不扬,心里不免埋怨爷爷:撒什么种出什么苗,跟个丑男人,甭想有个俊孩子。
可当有了父亲这个漂亮儿子,奶奶简直高兴得心花怒放,尤其看到父亲越长越帅,就越来越宠爱他。
当爷爷愁苦的私下里,与老婆讨论这个问题儿子的前途时,奶奶却讥讽地说,你这个熊样的,有这么个好看的儿子还不知足,真是没数。
你傻呀,这样的儿子你还愁娶不到老婆?天下女人谁不稀罕俊男人?这事你甭管。不好的女人,俺儿子还不能要!
奶奶总揶揄爷爷的形象不堪,爷爷虽心里憋气,却也只能幸灾乐祸地在心里报复:哼!你再能再俊,不也是在俺身子底下。
奶奶看我父亲实在不是在地里扑腾的料,也怕累着自己的宝贝儿子,就托了娘家亲戚,让父亲去青岛一个造饼干的食品厂,干了临时工。
几年下来,钱没挣着多少,可在这开放的沿海城市,父亲却学会了城里人的做派。
我父亲的装束,和像女人样的大波浪披肩发,连开明豁达的奶奶也看不下去了。奶奶柔声的对父亲说,儿子呀,你穿这紧兜着屁屁,前面鼓鼓囊囊的裤子,多让人不好意思呀。
奶奶又亲昵地抚摸着她儿子又黑又亮的披肩发,关爱的道,平啊(我父乳名)咱男孩子,别弄这么长的头发不利索,听话,剪短点。我父亲听了母亲的话,后来就理成了偏分的发型,可在村里还是留下了”大洋头”的绰号。
爷爷看儿子这样,自然气得不行,可有奶奶护着,他也无可奈何,只能斜楞着眼瞅儿子几眼,单纯的儿子却向他父亲做着鬼脸,意思分明是说,爹呀,你干生气!干生气。弄得古板又倔强的爷爷哭笑不得。
已到了女孩子追求个性,追求时髦的年代,正与奶奶预料的那样,我爹俊朗的外表,是不少女孩追逐心仪的对象。
有闺女托人来说的,有些女孩直接就找到家里以身相许的。我爷爷看到此,自然是大为惊讶,除了惊讶,还感慨着世事的变化
奶奶却是不被表象迷惑,她既胸有成竹,又高屋建瓴地对我父亲说,儿子,这些女孩子都不行,都不是能吃苦过日子的主。
你从小受不了苦累,庄稼地里的活不能干,必须要找一个顶起家来的能干女人才行,要不我和你爹走后(我大姑已出嫁),你就惨了。
从小性格温顺,奉他母亲的话为圭臬的父亲,边连连点头边说,娘看着办,你看好了我没意见。
母亲通过多方打听,寻到七里路外一个叫满月的姑娘(即我母),长相倒是一般,可有一手好活路,父亲去世的早,多年就顶家过日子,无论耕、耩、锄、割无不得心应手,而且还性格绵软,是出名的好脾气。
当我娘第一次通过媒人见到我爹后,心里大为感叹:穷乡僻壤的竟有这么靓的仔,心里自然欢喜异常,可又忐忑不安,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,怕以后这个男人起外心。
可结婚后我娘惊喜的发现,我爹是个善良正直,心底纯洁幼稚的像个孩童的男人,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感情的专一。
曾经村里一个漂亮性感又风骚的女人,公开说,让一平这样的男人搂一晚上死也值了,父亲却说,俺有月就够了,乱搞女人那不如猪狗一样。
我娘感怀着父亲的厚爱,在田里没白没黑的苦干,从没怨言,母亲觉得有这么俊美的男人,心地又这么好,对自己又这么专一,自己就是累死也心甘情愿。
有了爱就有了一切,有了爱就有生活的激情和动力。
我娘不满足只挣那十几亩粮田,她不辞劳累地建了两个大棚。
知道父亲愁干农活,就拿出了结婚的彩礼,从娘家哥哥那儿又借了些,在自家临街的院子里表哥的儿子叫我叫什么,建了几间宽敞的南屋,办了个日用百货五金店,让父亲不用下地,专管这个店。
有时父亲也到大棚里去帮一下母亲,可当我娘看到父亲干的活,不由心里就发笑。
为了不伤我爹自尊,娘就柔声地说,平,你回吧,店里不能离人,别让娘在店里弄着祥(我乳名),还得买货怪累的。其实爹知道他干的活娘看不上,这是下逐客令,就只好悻悻的走出大棚。
爷爷奶奶看到我家的日子,过得红红火火蒸蒸日上,家庭又和睦温馨,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。
以至于他们经年离世时,都是欣慰和放心地走的。
尤其爷爷,觉得四体不勤,五谷不分荒唐透顶的儿子,能有今天,真是感慨不已。
可人生总是喜忧参半的,有一年发生的事让我们家,一贫如洗,又回到了原点。
这件事是因我父亲的表哥,即我表大爷引起的。
我表大爷是我老姑的大儿子,比我爹大四五岁,他是个有能力讲情感的人,我家建大棚,办百货店都帮助过我们,与我父亲的感情很好,逢年过节都有走动来往。他在镇上开一家面粉厂。
一天,表大爷来到我家,说他在农村信用社,有笔贷款到期,还差二十万资金需要我家帮忙过一下桥,只用一天的时间(信用社贷款方式是,一年一清,到了还款日期,还上本金,可再贷出本金的原额,一般今天还上,明天贷出)。
我父亲不敢做主便与母亲商量,起先母亲不同意,觉得家里就这么点钱,一旦出了问题,那可了不得。可我父亲坚持帮助他的表哥,母亲也就只好同意了。
可表大爷没想到一去不返,我家的全部财产化为了乌有。
原来,表大爷的面粉厂出了大事故,触电死了两个人,巨额赔偿让他资不抵债,彻底破了产,他也是实在没办法才出此下策,来骗我们。
他知道我父亲人太善,凡事不会拐弯,又见不得人有难处。要是别人,无论怎样他是办不到的。
也下可把我爹整苦了,他眼泪汪汪的跪在母亲面前,声泪俱下的说,月,我知道这是你这些年的血汗啊,我傻,被我表哥骗了,你说怎么办吧。
我娘赶紧拉起我爹说,平,你这是干什么,这事不是我也同意的吗?没办法,咱再挣,表哥可能也遇到了大困难,不到万不得以他不会这样做的。
患难见真情。
从此后,我爹觉得愧歉着母亲,便俯下身子与母亲同甘共苦,漂亮的美男子已累得佝偻着腰,白皙的面庞也被风吹日晒,摧残得不成样子,同样累得骨瘦如柴,已满头白发的母亲,痛惜着丈夫,从来不提父亲的那次过错,从一穷二白做起,相依相伴艰难的跋涉着。
日子是难熬的,可也是飞快的,转眼十年过去。
一天,一辆高级轿车停在了我家门前,也已满头白发的表大爷从车上走了下来,一进我家门,看到已苍老了许多的我父母,紧握着他们的手老泪纵横,泣不成声。
这是羞愧的泪,感激的泪。
有能力的表大爷又一次凤凰涅槃浴火重生,他用这笔资金,去外地投资了新项目,十年来赚了个盆满钵盈,已是身价近亿的大老板。
他拿出了一百万的银行卡,来报答他这个好心的表弟。
可我父母商议后,坚决不接受,他们只要自己的那二十万。
表大爷实在没法,也就只好做罢。走时,不住地感慨道,我表弟两口子是世界少有的好人。
后来,当我问及他们为什么不接受这笔巨款时,母亲说,只有自己挣得钱,才花着有滋有味,才会心安理得,如果接受了这笔钱会终生不安的。
可村子里的人们,却说我父母是傻子,是有福不会享的傻子。
———END———
限 时 特 惠:本站每日持续更新海量各大内部创业教程,一年会员只需128元,全站资源免费下载点击查看详情
站 长 微 信:jiumai99