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晚南京下雪了。雨夹雪敲打着窗户，如碎玉般的声音不断传来，湘湘兴奋得不肯睡觉，一边闹着要下楼看雪，一边幽幽地来了一句：“要是外婆能给我煮一杯甜酒就好了。”
对哦，下雪天怎么可以少得了甜酒的清香？
粒粒如珍珠般的江南圆糯米上锅蒸好，拌入从湖南带来的红蓼花酒曲，置于暖气片旁发酵一昼夜，可得甜酒一瓮。轻轻揭开盖来，碗盏大的小窝里盛满了琼浆，酒香四溢；经过糖化的糯米变得软趴趴的，如同雪花飘絮般入口即化。
刚开瓮的甜酒酒味清淡，甜中带酸，最适合生吃。入口先是芳气袭人的酒香，再是沁入心脾的清甜，比棉花糖柔软细腻，比蜂蜜香甜醇厚，让人一吃就无法停下，几杯下肚，两靥泛出春色，这种微醺的状态，最是宜诗宜画。
若是放上几天，酒味变浓，就适宜煮了来吃。简单点的，加点冰糖，打个蛋花进去煮沸，吃一杯驱散风雪夜归人的寒气，暖心暖胃，那意境完全可以媲美“绿蚁新醅酒，红泥小火炉”；讲究点的，像我妈那样加上银耳、莲子、红枣、橘饼、糯米小丸子等熬煮，做成什锦汤，那简直比《红楼梦》里让宝玉念念不忘的小荷叶莲蓬汤还要“磨牙”费事，可以载入《闲情偶寄》或《随园食单》了。
相比江南人口中的酒酿，我更喜欢“甜酒”这个名字。酒酿，这个名字急于向世人介绍甜酒的酿造过程，让人联想到的是酒曲在瓮中发酵的过程，显得有些程式化，未免缺了点儿风情；而甜酒，侧重的是滋味醪糟怎么读，是口感，还没有入口呢，那股子酒香就已经扑面而来了，光听名字，就有眉眼盈盈、山清水秀之意，让人忍不住偷偷咽了好几回口水。
当年沈从文去苏州提亲，临别时嘱咐张兆和说：“如果爸爸同意，就早点让我知道，让我这个乡下人喝杯甜酒吧。”在这里，沈从文用的是湖南人的叫法“甜酒”，而不是江南人的“酒酿”。如果倒过来，那张兆和偷偷发回的电报上就会变成：“乡下人喝杯酒酿吧。”哪里还能读出两情初定的娇羞与甜蜜？若是像四川人那样称呼：“乡下人喝杯醪糟吧。”那就更粗俗了，浪漫气、文学气以及字里行间的小儿女心肠荡然无存。
一般人读到这个典故，总以为这两人知情知趣，以“乡下人喝杯甜酒”作为爱情的戏语，简直是妙趣横生。其实，沈从文还真是个老实人醪糟怎么读，说的也是实在话。因为在湖南农村，相亲时女方父母如果看上了男方，就会煮上一杯浓浓的甜酒，款待娇客，而且还会在偷偷地放上红枣桂圆和糯米圆子之类，寓意未来生活的美好。甜酒不仅是一杯玉液美酒，也是一杯定情的“媒酒”。有点类似于《红楼梦》里王熙凤说的那样：“你既喝了我们家的茶（酒），怎么还不给我们家做媳妇（女婿）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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